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被抱住的春田贴着他没动，隔着织物，牧的体温像海水一点一点浸润他的感知。

怎么会——春田懵懵的——好舒服。

牧的手半扶半搂在他的腰上，隐约感得到肌肉的轮廓。紧挨着的胸口，轻轻摩擦间，似乎能触到对方的心跳。

一样，乱掉了。

牧只觉脑海窒息般一片空白，残存的机智挣扎提醒快放手快松手，可身体仿佛不听使唤，又像自作主张地置若罔闻。春田似乎也混沌着，呆呆地转过脸，茫然打量一圈，被吸引地，落到牧的眼睛上。

他的左眼角有一颗痣，犹如端正画作上俏皮的一笔，看得春田无来由心痒想去摸。那双眼睛，令他想起被阳光照亮的水面，又像夜晚浮上海面时，仰望到的、纯粹的星空。

会发光啊，阿牧。

“那个……春田桑？”

“……”

“春田桑？”

“呃……啊？”

“好像找到了，Wonderful居酒屋。”

“哦……哦！”春田如梦初醒，拉开两人的距离，摇摇晃晃后退扶住沙发，“太好了。”

大概想表现开心可情绪上不来，听上去干巴巴的。

“我看看什么时候营业……”牧也不自然地清清嗓子，“要是明天开门，去吗？”

“明天？哦，”春田捏住沙发边点点头，视线低下去，“嗯，去啊。”

“行。就这么决定了。”牧抄下网页上的地址和电话，撕下这一页便签纸叠起来，一时竟泛起言不由衷的失落——失落什么？替他开心才对。

嗯，开心才对。

“那……”他胡乱抓起一边桌上的杯子咕咚了口水，“早点休息。”

“嗯。”春田抓了抓手下的沙发，坐回去，想起之前说过要洗澡，便又站起来。又一个趔趄，看得牧下意识又要去扶，即将起身那一刻生生憋住，按住膝盖勒令自己坐在原位。

“这样怎么行，”掩饰地，他故意提高嗓门，“明天可是要走路的，春田桑可以吗？”

“当然……没问题了！”春田也跟着切换出拌嘴模式，“我可是学习能力超强的！”

“真的？”牧故意拖长声调。

“真的！”春田作势挤了个夸张表情。

暧昧的气氛努力正常化中。

“不过话说回来，”牧像捏道具一样抱住杯子不放，“春田桑对喝有要求吗？必须盐水？”

“淡水也可以哦。”

“这样啊。”牧放下杯子又重新掂回手里，“有句话我一直想说了——总感觉，春田桑跟我认知里的人鱼不太一样。”

岂止，听他描述，人鱼还能上岸开店，跟童话故事里完全不一样的画风好不好。

啊对了，他牧凌太不会承认自己还记得小时候读过的童话。

“认知里的……”春田念着他的话，噗嗤笑出声，“是不是觉得我必须隔段时间必须泡泡水，不然就干掉了？”

“嘛，鱼类的角度……”

“不是鱼哦，我。”春田又坐回到靠近牧这一侧的沙发上，双目灼灼看住他，“也有一辈子都在岸上不再回海里的。嘛，虽然不太清楚这里面的原理。”

“为什么不回去？不会想家？”

“据说嫌常住的海域脏。”

哇忽然环保主题。

那你会回去吗——差点脱口而出，牧又生生咽回去，终于放下杯子：“那……早点休息。”

预备再好好聊一会的春田见状，笑容凝固了下，反应了几秒又懂事地点点头：“嗯，晚安。”

……结果又一个晚上没睡着。

咦，为什么要说“又”——清晨顶着鸡窝头刷牙的牧瞪住镜子里的自己，默默叹了口气，拿凉水冲了冲脸。洗漱完出来，春田还团在沙发里，他唤了两声，见对方没反应，瞟了眼时钟，便蹑手蹑脚地出房间下楼。

几乎关门的同时，半张脸陷进被子里的春田立刻睁开眼。

其实他也一晚上没睡。

闭上眼睛就看到茫茫一片蓝黑色的海，鲜有亮光，他穿梭其中，遥远地瞥见零星的光，禁不住去够，瞬间海水褪尽，牧在他面前，眼光盈盈，笑意盈盈。

无端胸口发热，差点把被子蹬掉。

现在牧离开房间了，春田一个翻身坐起，蹑手蹑脚下了沙发，一步一步慢慢绕——就像第一天在他房间里练习走路那样——以后会不会就不再来这里了？现在最后一次了吧？还能吃到他亲手做的炸鸡吗？

脚步停住。

他仿佛踩在泡沫上，不，脑子里才是一片泡沫，每颗啪嗒啪嗒碎裂时都有一个声音——要离开了——反复提醒自己。春田破天荒感到自己对找到同类没那么雀跃了。

应该，还是能再见的，哦？

他慢条斯理绕到书架前，隔着玻璃又一次往里看——那天牧上班了，他听话就躲在这个卧室里，隔着玻璃，一幅一幅研究过架子上的相框。

烟花，星空，还有毛茸茸一揪毛发样的——这什么动物？

都是你自己拍的？

是个什么样的人啊……

“春田桑？可以醒了早饭已经……啊你起来啦？”

“啊，哦！”春田陡然一股被揭穿的心虚，摸摸鼻子，“就刚刚，刚刚。”

“文字和数学都学过？”牧有些难以想象地歪过头皱眉，“在海里的教室？”

“岸上，岸上啦。”春田抿了口手里的咖啡饮料，惊艳地瞪大眼盯住杯子包装，“哇，苦的还能这么好喝！”

车站离目的地还有段距离。他们下了公交，一个果汁一个咖啡，边喝边在熙熙攘攘的街上走。

“我也是上过学的好嘛。”春田拽拽地咬住吸管。

“……海洋大学？”

“陆地的！”

牧更糊涂了：“我开始怀疑春田桑你的真实属性。”

“什么属性？”

“比如，其实是人类，某天出于某种原因不得不变成人鱼在海里生活。”

“没有啊，小时候我一直就在海里啊。”

“那你表现得跟人类世界完全没有脱节的意思。”

“为什么要脱节？”春田持续疑惑，“阿牧你一直很奇怪啊。”

“也不是这个意思，就……和想的不太一样。”

“想的该怎么样？”他咬住吸管好奇地凑上来，一副要闻一闻的架势。

啊，这个动作，反倒跟人脱节了。

“起码，会有点不适应？”又不能说走的每一步都像在刀尖上——牧下意识低头看向春田的脚——他穿着他的裤子，脚踝那里露出一截雪白纤细。

啊，竟然比自己腿长，莫名气人。

“没事哟！”春田见状笑出来，“已经能熟练地走啦，过两天可以跟阿牧你赛跑了！”

牧笑了：“我又用不着跑。”

“咦你早上不是用跑的吗？”

“诶？”

“就收留我的第二天早上。”

哦，想起来了，那天折腾一晚忙着安顿这位“突发状况”，导致起晚了狂奔赶去车站——慢着，等等——牧察觉不对：“我不是让你在房间里别出来吗？”

“对啊，我坐窗口啊，正好看到阿牧你拎着包和便当往马路上跑。”春田莫名喜滋滋，歪过头打量他，“果然，阿牧你的脑袋圆圆的。”

“小时候被这么说过……”他下意识摸摸自己后脑勺，惊觉不对缩回手，“不是，你怎么坐窗口了，太危险了。”

“没啊，关着的，我就坐在那里，没开窗。”

——所以，他急匆匆的模样，他全看到了。

真的是……

他板起脸：“下回别这样了。”

春田乖乖点头：“哦。”

咦，下回？

他停下脚步，看着牧往前走出一段，察觉不对回头：“春田桑？”

“嗯！”他开心地快步跟上。

“哦，迷路啊，正常！像我们这种，哪天游着游着打了个瞌睡，醒来被暖流甩到澳大利亚都有可能。”

头巾，吉他，人类都看不懂的菜谱，欢迎来到Wonderful。

牧仔细研究一番打印出来的菜单，确定这是家居酒屋。

“呀，不过还是要多谢你把他送来，”老板荒井铁平跟自己社交网络上的头像相差不对，笑起来特别爽朗洪亮，“这小子屏自己可不会这么快找到这里。”

牧笑得客套，匀出调皮的眼神给春田：“我猜到了。”

他身边的春田皱起鼻子，一脸“干嘛揭我的短”，怨念地拿起玻璃杯咕咚咕咚好几口啤酒，抹抹嘴：“千珠呢？不在店里帮忙？”

“她啊，找朋友玩去了。”铁平说着端上两小碟，“最新研制的下酒菜，你们尝尝。”

牧春两人齐刷刷瞪住这两坨黄里透着白。牧吸吸鼻子：“这是……纳豆？”

“Bingo！”铁平一个响指赞许道，“聪明。”

那么这个黏糊糊的白色是？

春田也吸了吸鼻子，拿手肘捅捅牧：“最好别吃。”

牧没听清：“啊什么？”

“我说，这个菜你最好……”

牧夹起一筷含进嘴里。

喂你竟然吃下去了！

春田一脸仿佛他吞下有毒水母的惊恐：“阿牧！”

咕咚。

艰难的吞咽声。

牧捂住嘴，拼命眨眼不让眼泪流出来，缓了缓，才放下手，对铁平礼貌微笑：“还加了酸奶，对吗？”

“没错！”铁平一个摇滚歌手式地眨眼，蓦地表情一亮，抄起一旁的吉他试了试音，旋即又弹又唱起来：“纳豆哟～纳豆哟～我是你的酸奶啊哟哟哟——”

呜哇这个歌声。

牧努力维持微笑并端起啤酒杯让自己冷静。

传说中人鱼的歌声美如天籁……呃，可能，也许，这个天籁吧，它有自己的想法。

春田按住不停跳地眼皮，凑到牧身前：“不好意思，铁平哥灵感一来就这样。”

牧摇摇头：“没事，挺有意思的。”

春田吐了吐舌头。

“对了，”牧想起正事，“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？”

“先在这边呆一段时间，”春田见他杯子空了，拿过啤酒瓶给他满上，“搞清楚我妈在哪里。”

“这里有她的联系方式？”

“不，准确来说，”春田抱住酒瓶，“她会联系铁平哥确认我是否还活着。”

啊啊，他似乎能想象出是怎样一位母亲了。

“阿牧你呢？”

“我？”

“对啊，之前不是说换了新工作嘛。”

“嗯，对，还在努力适应中。”

“哦。”

“怎么了？”

“……没什么。”

牧轻松地微笑——他今天似乎格外开心——春田的目光从他的侧颜滑到肩头，没来由回忆起前一晚跌跌撞撞磕上去的情景，耳根发烫，忙低头又抿了口酒，忍不住再偷偷转过脸瞄。

以后还能再见到吗？

“以后还能再见到吗？”

被沉浸在乐声里的牧没听清：“嗯，什么？”

春田不懂自己哪来的迟疑，犹豫了一会，鼓足勇气道：“我说，阿牧你……”

“哥我回来啦！”

移门应声大开，牧循声望去。

女孩妆容精致，身材窈窕，星空裙在灯光下如海面涟漪。

——这是迄今为止，他见过的，最符合人鱼的人鱼。